间章 大夏英雄（2/2）
随着法庭陈述的终止，安静的大厅里渐渐喧闹起来，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虽然调查结果直接证明了李修言的清白，却也间接证明了……他是有罪的。
“肃静！肃静！”
法官敲响法锤，恢复秩序，然后看向面无表情的李修言，他顿了顿，开口道：
“李修言，你是否承认你在此次任务中，存在渎职行为？”
“是。”
……
昨夜。
李修言与罗将军相对而坐。
“你这几天没有关注外面的消息，对吧？”
“是，我遵守您的命令，一眼都没看。”
罗将军沉默片刻。
“看看吧。”
李修言打开信息板，开始浏览大夏快讯——也不仅仅是大夏快讯，他几乎把所有媒体都看了一遍。
关于他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头版头条。
但又不仅仅只是关于他本人而已。
《圭离十六星域全灭，大夏英雄是否背叛了人类？》
《李修言：无能的英雄还是虚伪的偶像？》
《红衣特战队：有罪推定是对前线将士的亵渎！》
《红衣特战队群情激愤，要求释放大夏英雄。》
《号外：李修言将于明日受审！调查委员会将公开圭离星夺还作战初期调查报告。》
……
事情的发展似乎比李修言想象中更加复杂。
他看着信息板上的消息，眉头越皱越深。
“我下午刚处理了一起投诉，张天锋你知道吧？”罗将军道。
李修言点头。
张天锋是他在第七分队时的副手，两人一同出生入死，他被调到参谋部后，张小天接手了第七分队。
“今天早上，他带着第七分队的人冲进了每日快讯的编辑部，把枪塞进了主编的嘴里，要求他澄清谣言，向你公开道歉。”
李修言瞪了瞪眼：“那他……”
“你不用担心，”罗将军继续道，“虽然这件事已经是严重违纪，但介于眼下的特殊情况……我们说服了每日快讯不起诉他，这起违纪我们会进行内部教育，不会处理他——李修言，你在军方和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声望，最近几天来，这样的事情很多。”
“都……是因为我？”
“不，你只是个引子，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将军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投影而出的漆黑夜色，缓缓道：
“最近几十年来，整个人类联合与虫族的战事都不顺，翼氐星域战役更是被击沉了一艘恒星级星舰，如果不是你和第七小队，大夏号也会沉没……所以，你被授予大夏英雄荣誉称号。”
“你是一个象征，李修言，你代表的，是希望。”
“为了保护这个象征，我们把你调离了前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李修言，并不是一定要上战场才能杀敌，让人们都看到你，意义更加重大。”
“这十几年来你一直在圭离星没有露面，但你的故事激励着无数的战士，所有人都知道你在执行一项机密任务，所有人都在想，当大夏英雄归来的那天，会带回怎样的胜利与荣耀。”
“圭离星夺还作战进行了周密的筹划，我们希望最后，是你这个希望之星将胜利的消息告诉人们，所以，当你回来的那一刻，关于你的消息与传言根本就压不住。”
“而随着你的消息一同归来的，还有圭离十六星域同胞被灭绝的事实。”
“李修言，大夏号就快因为这件事撕裂了。”
李修言沉默片刻。
“您要我对此次夺还作战负责？”
“这不是你的责任，李修言，而且你也负不起这个责，但是……迫于舆论的压力，我们必须尽快召开公审，公布初期调查结果，我们会真实还原此次作战中关于你的部分，澄清谣言，证明你的清白，但同时……”
“李修言，基于事实调查，你不仅任务失败，还存在无法解释的渎职行为，虽然在任务过程中你被抹除了所有记忆，但引导ai始终与我们保持联系，三年前，你打入虫巢的时候，如果引导ai不下线，我们当时就会知道圭离星虫族已经知悉了我们的作战，那些丧生的同胞，本可以得到拯救……法庭也会对这一部分进行讨论。”
罗将军看着李修言的双眼：“李修言，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人。”
哈，原来是这样啊。
大夏号就要撕裂了。
外面发生的那些事，乍一看之下是对大夏英雄的崇敬与爱戴，对调查委员会软禁李修言的不满，但实质上……
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是对接连败仗，对圭离十六星域无数丧失同胞的悲伤与愤怒。
深度参与了此次夺还作战的大夏英雄必须站出来说话，否则现在已经酝酿到极限的全民情绪无法从风口浪尖上缓下来。
“我懂了。”李修言说。
“你想好了？李修言，我们可以推迟公审，直到揪出那个罪魁祸首……”
“如果迟迟揪不出来呢？”李修言说，“今天愤怒的红衣特战队已经开始攻击媒体了，如此放任，明天他们会做什么？”
“可一旦法庭作出你渎职的宣判……李修言，大夏英雄就会成为过街老鼠。”
“我会认罪，将军，因为我的确渎职了，我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我比较好奇的是，法庭会如何裁定我的罪行？”
“这我无法向你保证，但你毕竟于大夏号，乃至整个人类有功，法庭应该不会对你重判，不会让你担负刑责，可即便如此……李修言，明天之后，你就不再是星际战士了，你多半会被调回后方。”
“没关系，罗将军，就像您说的那样，并不是一定要上战场才能杀敌。”
罗正义沉默片刻。
“对不起，李修言。”
“没什么对不起的，将军，”李修言笑了笑，“这事情还没完呢，明天公审后，我想举办一个小型的私人宴会，不知道你能否批准？”
……
“李修言，你是否承认你在此次任务中，存在渎职行为？”
“是。”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同一时刻，网络的另一头，军事研究院的实验室里，东方晴和她蓝同样目睹了这一巨大的转折。
蓝小姐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而东方晴……
她皱了皱眉。
她并不惊讶于李修言会认罪，她惊讶的是，就在李修言认罪的那一刻。
桌上那颗‘豆子’，似乎动了动。
……
四个小时后，法庭宣布了对李修言的判决。
他的所谓变节传言已被证伪。
但他的确在圭离星潜伏任务中存在严重的渎职行为，他本可以及时传回圭离星夺还作战计划泄密的消息，却因为引导ai下线，导致联络中断，进而导致修真虫族在进攻前夕抢先一步将圭离十六星域的同胞灭杀殆尽。
他对此事负有间接责任，他至今无法说清楚，引导ai到底去哪儿了。
加之，他已证实被虫卵寄生，需要长时间的治疗以消除虫卵的影响。
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已不适合继续服役。
强制退役，调回后方，接受治疗，在圭离星夺还作战全部调查清楚之前，必须接受监视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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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跑步路程：10008米」
「用时：」
「评价：差」
「你退步了，李修言」
李修言从跑步机上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随着公审的尘埃落定，舰上的气氛，似乎平息了不少。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会被如何宣判，这个时候各大媒体的通稿都已出来，李修言还没看，但他可以猜到……
大夏英雄，已经破灭了。
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有些不甘，也有些……如释重负。
「是否继续进行核心力量训练？」
“不用了，ai，准备衣服。”
「哪一套？」
“红衣精英制服，”李修言自嘲道，“这估计是我最后一次穿了。”
「加油，李修言」
放下水杯，李修言走进浴室，开始洗澡。
滚烫的热水浇在头上的一刻，他有种难得的舒适感，就和过去一样……一天的训练之后，舒舒服服洗个澡，吃点儿宵夜……
在发达的现代科技下，身体素质早就不是士兵的基础要求，但李修言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
这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提醒自己，你还不能休息。
宇宙苍茫，人类的力量是如此渺小，独立的个体选择有限，必须一直努力、前进，不断透支自己的全部力量，超越极限，才能抓住偶然降临的机会。
必须得，时刻准备着。
时刻，准备着。
21996年，被火星圣殿除名，孤身一人拿着介绍信参加大夏号募兵考核，以同期第一的成绩被特招进红衣特战队预备役。
时刻，准备着。
21998年，谷明星战役，他奋勇杀敌，立下第一次三等功，被授予红衣精英制服。
时刻，准备着。
22020年，翼氐星域战役，他和第七分队的战友们耗尽全部的力量，拯救了大夏号，成为大夏英雄。
……
这些机会，这些人们说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的机会，只要稍有松懈就会溜走。
人们只记住了他的胜利与荣耀，却很少注意他也曾失败过，他也陷入过低谷。
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眷顾某一个人，而当机会终于流散，潮水褪去，还想站住的人，必然要回到原点，紧握初心，重新打磨自己的能力。
这是一条极难走的路，却是沉浮不定的时代里，最值得走的路。
时刻，准备着。
如今大夏英雄被打回原形，成了过街老鼠，他知道，肯定会有人说，啊，李修言永远不可能翻身了。
或许吧。
但我仍旧，时刻，准备着。
我的人生并不是没有跌落过低谷，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只有乘风破浪。
不过是又一次跌倒罢了，我还会爬起来的。
一定还会。
就像以前一样。
洗完澡，走出浴室的那一刻，那件暗红色的军服已经准备好。
李修言穿上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错觉。
我真帅。
兀自笑笑，打开柜子。
整整一面墙壁，挂满了勋章，他驻足了那么一瞬，还是决定什么都不戴了。
他穿着那身象征着大夏号最精锐战士的暗红色军服，昂首挺胸，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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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心中的不甘与屈辱需要一个出口。
大夏英雄认罪，可以转移焦点，让大家舒服一些，但并不是所有人。
李修言深知仍旧有不少人在支持自己。
虽然他没有看，没有听，但他就是知道。
所以他需要这场宴会。
这是他为自己举办的送别宴。
宴会的举办地点是军部内部某个训练场的食堂，他和罗将军说过了，一切从简就好，但唯独酒，一定要管够。
迈进会场的一刻，他愣了愣。
好多人。
巨大的食堂里塞满了人，怕是得有好几千，他们有的转着军服，有的转着礼服，也有的穿了一身常服。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暗红色身影。
他就像一束天心的光，照进了所有人的心底。
“队长。”
“少校。”
“头儿。”
人们开始和他打招呼，他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一一回礼，亲切寒暄。
“哟~昆古尔，我们得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紫星勋章，你都是队长了啊，我还记得那会儿在娄室星，裤子都是我给你洗……”
“张天锋的事？我听说了，这会儿他还在禁闭室里呢。”
“嗨！老石头，腿还疼么？我就不信了你这幻肢还能幻二十年，人造的哪里没有原装的好？哦，你说第三条啊……”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那些白头盔对我挺客气的，至于什么刑讯逼供那肯定是谣言，这你都信？”
“你是……研究所那姑娘？哦你叫蓝哦，晴博士有事，所以让你替她来？”
“还不清楚，但应该就是最近几天，我就会离开大夏号。”
“就当是度假吧……那颗卵搞得我挺难受的。”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有人扯着嗓子，有人红着眼。
但似乎没有人再提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似乎是有，可李修言没有应答。
在临近午夜时，李修言走向了最中央的舞台。
他敲了敲就杯，示意大家安静。
时间差不多了，他也该致最后的告别辞了。
“诸位，我……”
“我们不相信调查委员会的调查结果！”
“这是一场不公正的审判！他们是拿你当挡箭牌！”
“泄密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抓到，整个事情根本就没有调查清楚，现在就公开你的部分，看起来是证你清白，实际上就是要让你来承担责任！”
“他们不可以审判大夏的英雄！”
“他们不可以审判大夏的英雄！”
……
李修言只是开了一个口，场面已然失控。
他看着群情激愤的会场，心中有些柔软，但马上，就变得铁石心肠起来。
“谁说……”
“谁说英雄不可以被审判！？”他喝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英雄，诸位……”
“李修言今日的一切，全赖同袍扶持，倚仗的，是全舰战士的浴血奋战。”
“大夏英雄的一切荣耀，不属于李修言一个人，它属于包括诸位在内的，大夏号所有战士。”
“李修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与在座诸位，与外面的所有人，没有不同。”
“而作为一个士兵，李修言有没有罪？”
“有！！！”
“我当然有罪！无论用多么巧妙的言辞，无论搬出多么卓著的功劳，无论找什么样天花乱坠的理由开脱，军人——军人无法完成任务，百死难辞其咎！”
“吃了败仗就是吃了败仗，打不了胜仗的军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全场寂静。
李修言顿了顿，继续道：
“我愿意为自己的失败负责，也理应负责，至于这份责任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因素，李修言不去考虑，李修言现在想的是……”
他环顾四周，看着每一双明亮的眼睛：
“圭离十六星域死了上百亿同胞，而我，本有机会拯救他们，但我没有做到。”
“诸位。”
李修言举起酒杯：“做错了事，就得认，认了之后，李修言不会责怨他人……我将于近日撤到大后方，接受治疗，我相信调查委员会会查清圭离星夺还作战的所有事情，揪出那个罪魁祸首，有人说……”
“我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没有关系，不是必须上战场才能杀敌，今后李修言会在后方支持诸位，与你们一同并肩作战。”
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同志们，星海无垠，我们终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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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散场。
李修言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或许是他在未来很长一段事件中，仅剩的，可以独处的机会了。
因为送别宴的事情，罗将军特批他今夜可以暂时不接受监视。
冷风呼呼的吹着，深夜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李修言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
那不是真实存在的星辰，那是大夏号的内部投影，整个大夏号被分为很多层，每一层的日夜交替都不一样，或许现在自己的脚下，泥土与厚重金属板的另一面，正是白昼。
大夏号是一艘恒星级战舰，这里有一整支建制齐全的军队，以及军队生产生活所需要的一整套配套人员与设施。
不知道真正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是什么，是否和星舰内部的重力模拟有差异。
虽然才从圭离星回来八日，但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唉……
李修言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回去。
他心有不甘。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呼唤。
“小白鼠！”
回头一看，是晴博士，不知何时，她就站在自己身后的黑暗中。
“你不必认罪，李修言。”
她说：“虽然你解释不清楚，可引导ai异常下线未必与你有关，也有可能是大夏号上出了问题，事情还未完全调查清楚，就宣判你渎职……那参与圭离星夺还作战初期阶段的所有人都渎职了！”
“只要你否认渎职，要求调查委员会拿出完全的调查报告，就没有人敢判大夏英雄有罪！”
“你不必承担这一切！”
李修言看着那个黑暗中的女人，笑了笑。
“我刚才在看最新一期的每日快讯，您看了吗，东方博士？”
“上面说，尽管李修言对此次圭离星惨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最重要的，仍旧是对此次事件进行通盘调查，找出漏洞，总结经验，避免今后再犯。”
“我很高兴，晴博士，高兴全舰能在悲痛中恢复过来，在教训中吸取经验，而不是互相指责推诿，我们是勇敢的星际战士，是坚不可摧的集体，面对强大到足以以一人之力横渡宇宙的修真虫族，团结才是我们的力量。”
“在这一切面前，李修言一个人的荣誉，不重要！”
“谢谢你的关心，晴博士。”
李修言颔首鞠躬，转身离去，但就在这时，东方晴再一次叫住了他。
“你真的以为你还能回来吗！？有污点的英雄，就不再是英雄了，从你认罪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价值了！”
李修言顿了顿脚，没有回头：“李修言，不是英雄。”
晴轻啐一口：“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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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1w2）
ps：今天琢磨了琢磨，原来写的间章太长了，我删删拆拆改改，把一些放在正文的内容挪到这里，今天就这些了。